氤氲雾中花
镜中水月
凉风,细雨
皆是我的心事

那个很冷的女孩(1)




高一,班上有一个很冷的女孩,她是外宿生,每天带着个琵琶上学。

 

并不是高冷,而是那种看上去很冷,冷得几乎每个男人都想给她温暖的冷。

 

皮肤很冷,眼神很冷。皮肤冷是因为白得似雪,眼神冷是因为孤独而萌生抑郁。这种抑郁,就是纯真,清美,让人莫不爱怜。

 

所以她的冷,激发了班上每个男人的热。

 

我的同位,叫陈永前,但被人叫白粉前,因为他瘦得像一个天天吸白粉但就是吸不死的人,而我则觉得他是看武侠小说看瘦的,因为他宁愿不吃饭都要省钱买小说看。他十四天不吃中午饭,省钱买了四本金庸的神雕侠侣送给那个很冷的女孩,将一封情书夹在书中,趁着清早那个女孩还未上学,将书放到她桌子上,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将头埋在抽屉里,像一个裸露的女人在冬天里洗冷水澡,抚摸身体肌肤那样抚摸着自己,忸怩羞涩地幻想着那个女孩读他的情信。

 

但读他信的是一个男人。班上另一位同学雷不问,在白粉前埋头思春的时候,就悄悄偷去了夹在第一本神雕侠侣上的情信。

 

这位雷不问同学,本不叫雷不问,他农村出身,认识许多农村豆蔻年华就出来做妓女的女人,加上在学校人脉也好,所以若有少年想叫鸡,大多都找他,他便做起这种中介的生意来。我也是农村出身,只不过我小学的时候,村上有间妓楼名曰‘莫问归处’,人人皆知,老板叫李不问,我就给他起了个花名叫雷不问。

 

雷不问成绩低,什么都不会,所以连追女仔的事也只会学别人。他偷了白粉前的情信,将头埋在那个很冷的女孩书桌的抽屉里,等她背着琵琶回来之时,他就似母猪呻吟那样照着情书读了起来:“啊,亲爱的小灵同学,你欲向往天空,我便化作白云飞翔。啊,亲爱的小灵,你是月亮,我是黑夜,我昏暗沉睡了世界,只为你能发出那深情的幽光。啊,亲爱的小灵,你是天上来的种子,我是人间的水与屎,孕育你成美丽的花仙子……”

 

吃馒头的同学已经呕了馒头,喝粥的同学已经呕了粥,没吃早餐的同学呕空气,我呕了五年前吃的山脚绝香五味鹅。

 

但有两个同学并没有呕,一个叫大麻成,另一个叫翻眼强,是两兄弟。他们反而将买的早餐,馒头和粥都吞了下去,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。

 

大麻成连人带椅将雷不问揪了出来,推到门角里去,大声地说:“我是人间的水溪,读成我是人间的水与屎,没错,你就是屎。”而翻眼强则温声细语,笑淫淫地对那个很冷的女孩说:“冷月灵同学,不用怕,我们两兄弟是来保护你的,以后有什么需要,尽管出声,我们两只是想你能够安安静静地学习。”

 

“我猜你们两是想月灵同学安安静静地跟着你们,是吧?也不知丑,也不想想自己有先天病就学人家来追女孩,想办法医好自己保住下半生的命根先讲啦,痴孖根!”此时肥太文刚好回到课室。

 

肥太文人肥骨高,常欺负人,差不多是班上的大佬。本来大麻成与翻眼强合力打得过他,但他们俩确实有先天癫痫病,大概一个学期发一次羊吊吧,一次造成的心理阴影就足够大。所以被人戳中阴影处,他们两都很自觉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里去。

 

白粉前本就性格偏阴,听着自己写的情书被人读,根本不敢出声,只能畏畏缩缩地跟我说:“大佬啊,怎么这么多人追我喜欢的月灵姑娘啊?”

 

我也喜欢冷月灵,只不过我喜欢的方式比较‘冷’,就是隔远而望,在深邃的欣赏中默默保护,不像他们那样,将能为她做的事都表现出来。

 

但那个肥太文已表现得十分猥琐,他帮那个很冷的女孩子宽解书包,将琵琶放到桌子上,再以公主抱,抱起她,然后坐在她座位上,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中,头缓缓压下,要去亲她的唇。

 

班上所有的女人因害怕而扭转了头,所有男人因无奈而低下了头,而我昂起了头,用余光一直瞪着他们,我很害怕肥太文亲了下去,我很无奈我不能立马上前去打他,因为我不想被人知道我也喜欢那个很冷的女孩。

 

那个很冷的女孩在肥太文耳边似吹气般说了句话,肥太文居然就没有继续他的猥亵,乖乖地放下她,而回去写作业,但我愤气未消。

 

晚修放学,肥太文与三舍友必出校吃宵夜,我换了衣服,戴口罩,穿帽子,腰悬长水管,单人单刀,拦截了他们四个人,冷情地说:“这个肥佬留下,其他三人可走。”

 

其他三人冷笑了一声,向地吐了一口水,我立马上前,以一招百花错拳,就是短刻间在三人腹上打了许多拳。我还未抽出水管,三人已掩腹欲呕,折腰而走。

 

但肥太文很淡定,他说:“兄弟,若是我抢了你的女人,或者什么地方得罪了你,还请你说出来,我立马改。”

 

我说:“我打你,没有什么别的原因。”

 

肥太文说:“难道是因为我肥?”

 

我说:“正是因为你肥,我刚好路过,我正好不顺眼。”

 

肥太文居然突然跪了下来,抱着我的大腿,哭嚷嚷像死了老母地说:“大佬,我知错了,我知道我一直以来欺负人是因为心理脆弱,只不过是不想让别人来取笑我肥,这样自欺欺人终究是不对的。我一直在等一个高人来解救我,让我好好面对自己,努力减肥。大侠,多谢你,我以后会改了,现下请你好好打我一顿吧!”

 

这有点儿荒诞,我走了。

 

可是第二天,又荒诞了。

 

清早,肥太文很早就回来了,没有干起那种撩妹、欺负弱小的事来,只是在垃圾桶旁边做俯卧撑。还有,我同位白粉前居然在看言情小说,他昨天才买了神雕侠侣,哪来的钱?

 

我问他:“喂,发什么瘟看言情小说?听说男人看言情,对女人言出的情,是不会深的。”

 

“这书没写男人的深情,但是写了女人的深情!女人的深情很简单,抑郁的眼神若莹然有光,那就是了。我不看看女人的深情,以后自己怎能深情,怎能摆脱只靠写情书去追女孩的窘境啊,傻佬!”白粉前居然敢和我顶嘴。

 

但我听得特别舒服,至少他开始表现阳性的一面。

 

“那你哪来的钱买书?”我问。

 

“不告诉你。”他说。

 

我也没告诉他,那个很冷的女孩此时向我望了一眼,我瞄到她的眼角,抑郁的眼神,莹然有光。

 

然后她那抑郁的眼神,望向自己的琵琶,而莹然有光,是有泪水似乎夺眶而出。

 

但出来的并不是眼泪,而是音旋。

 

那个很冷的女孩就在班上,众人之下,弹起了琵琶。

 

叮咚灯,咚嗯灯,当当。叮当叮咚咚……

 

每个人心里都‘咚咚’地跳,他们都不敢相信有人会在课室里弹琵琶,更不敢相信这种声音是如此惊艳,就像一条清静的街,你走了十年,只为了能与心里喜欢的人遇上一面,到后来却发现这条街正是那个你钟情的人为你而铺。

 

霜寒天,鹅毛雪,纷纷

聚人青楼和温

来风莫问归处

去雨莫辞言别

来去共听人间一曲

唯卿默守漫风雪雨

……

 

当那个很冷的女孩声喉一出,各人终于肯放下自己的质疑,舒然地去享受妙曲。连隔壁两个班的人都跑出来看,只有我没有转过头去看。

 

外面忽然下起雨来,我走出到走廊外,监视隔壁班有没有想搞事的人。

 

音消曲尽,隔壁班有几个猥琐佬意犹未尽,他们想趁收场而起哄,但看到我这个冷情鬼在旁边,意念登消,我也消去了揍他们的想法,乖乖地回去上课。

 

“喂,你个傻佬去了哪,曲虽然尽,但我以为冷月灵会对在座的同学表而微笑,作为谢场,谁知她竟只是痴痴地望着你的空座位,抑郁的眼神不能再抑郁,抑郁得凝聚成一滴泪,自左眼角滑下脸颊。这泪滑下,就像一把刀滑下那样砍碎了我的心,我看着多心酸啊,你个扑街,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弹琵琶不看,你肯定是个基佬。”我一回到座位白粉前就跟我说了。

 

“你他妈,难道老子出去拉泡屎也要向你报道。”我说。

 

“哦,我知道了,刚才涌现了那么多隔壁班的猥琐佬,原来你是出去找基佬。真是的,这年代这么开放,做这种事不用那么畏缩,你和我那么熟,你跟我说就是,我告诉你,你要是饥渴得不行而又找不到男同学,你去找校门口那个倪保安,他是基佬,暗号就是给他支熊猫烟就行了。”白粉前说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那个倪保安是基佬?你才是基佬!你他妈你和我这么熟,你要是想和那个倪保安搞基,我帮你把风。”我说。

 

晚上,我就在操场上把风,看看校门口那个倪保安到底是不是基佬。

 

倪保安髭须箕张,人矮瘦小,屁股圆又大,左屁股大,右屁股小。

 

“难道基佬一般都是左屁股大,右屁股小?”我心里在想。

 

于是我移步走近,发现原来并不是倪保安左右屁股有差异,而是他左屁股后面有个琵琶。

 

是那个很冷的女孩在操场的东边练琵琶。

 

我左看看,右看看,没有人,我便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书,遮住了自己的脸。因为我不是为了看她弹琵琶,只是希望没人打扰她练琵琶。她在练琵琶,我便目视四方,耳听八路,若有不妥,速然前往。

 

我一用书遮脸就发现拿错了听力书,而不是英语书,便换。

 

突然有人在我背后说:“喂,在这里干什么?”听起来像莺语燕声,十分柔美。

 

是那个很冷的女孩,她本来跟我隔着百米远,怎么就在我一抽书,一遮脸的时间里就走到我身后。

 

我说:“学习英语。”

 

“操场西边有一大榕树,树下有草坪,草坪上有灯,我们可不可以?”她说。

 

“可不可以什么?”我问。

 

“可不可以一起去草坪里读读英语单词,你学习,我练琴。”她说。

 

“一起学习,非常好,只不过待会你弹琵琶别弹那么大声,我怕影响到我学习。”我说。

 

霜寒天,鹅毛雪,纷纷。聚人青楼和温

来风莫问归处,去雨莫辞言别

来去共听人间一曲,唯卿默守漫风雪雨

流萤飞来君不来,曲终人散君不散

……

 

她又唱了起来,还问我:“好听吗?”

 

“一般般,因为我古文不好,我还在想象那句‘唯卿默守漫风雪雨’,应该是一个大侠拿着一把剑守护在青楼外,大雪纷纷,但他毫不冷颤,对吧?”我说。

 

“有人拿着把会发光的剑正走过来。”那个很冷的女孩踮起脚尖在我耳边细说,我感受到她柔长的发丝依偎在我的背上。

 

但我已向校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,我发现倪保安正拿着手电筒走过来。

 

这下惨了,学校严禁早恋,要是发现男女共处要记一个大过。不管了,到时候我说想非礼少女,冲过来榕树下骚扰那个很冷的女孩就算了,这样她就不用记过。我便对她说:“你赶紧躲起来,保安找到你时你就说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便是。”

 

倪保安很快就到了,他绕着榕树走了一圈,又拿手电筒照了照树上的枝桠,然后笑淫淫地对我说:“小兄弟,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啊?”

 

一个人?我连忙环顾四周,发现那个很冷的女孩已不见人影,我便说:“没什么,读英语而已。”

 

“除了读英语是不是还想做其他事?来吧,抽根烟。”倪保安笑得更淫,并递给我一根熊猫烟。

 

“不不不,我不抽烟。”我不知道怎么办,幸好此时‘铃’的一声响彻,高二高三的学长们放学了,倪保安不得不回去守门口。

 

真是荒诞,草坪明明很平,灯明明很亮,操场明明很广,死基佬倪保安难道就没发现那个很冷的女孩?

 

可是第三天,又荒诞了。

 

肥太文又做俯卧撑,白粉前又看言情小说,重点是雷不问,他竟然跟那些认识的农村妓女聊电话:

 

“喂喂喂,我说呢,杜圈(杜鹃)姑娘啊,我教你一句诗,侍儿扶起娇无力,始是新承恩泽时,什么意思呢,就是你跟客人一起洗操(洗澡)的时候,你不要主动去帮客人揉搓皮肤,而要显得娇柔母力(无力),适当发出微微类似‘嗯’的呻吟之音,这样男人就主动啦。男人哩,就是喜欢这种音与柔,但男人绝不会告诉你他喜欢这种音与柔,你将这种音柔之美培养得自然咯,就会很多回头客哩,哈哈哈哈……”

 

你要去说服一个妓女不做鸡,是不可能的,除非你养她。你给她讲讲故事,讲讲文化知识,反而更好。雷不问这个连普通话都读不准的学生,居然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

本想问白粉前懂不懂此道理,他却先问我:“发现华夏古乐器音柔之美,全国第七届青年背景故事音乐演唱晋级赛明天在咱学校进行,去不去?”

 

“不去。”我说。

 

“冷月灵昨天在班上弹琵琶便是为了这个,不去?”他又问。

 

“不去。”我又说。

 

我虽然不去,却意识到那个很冷的女孩今晚肯定会留在艺术楼,练琴练得比较晚才回家,我便打算晚上送她回家。

 

晚十点放学,暗中等了三十五分钟,从人群滚滚到四散寂寥,她终于从艺术楼出来。我又蹑步跟着她出到校门口,再去到市中心二小街,又从静谧境况到人间繁华。人多也好,人少也好,反正都一样,我每次跟着她的时候,只是对人间视而不见。

 

二小街兴隆财旺,左右开铺,店多人满,我与那个很冷的女孩保持着六十米距离,我并不怕她会消失在人群中。因为对我来说,并不是一定要天天相见,肌肤接壤,才算是得到一个人。有时候你欣赏,尊重,守护一个人,不打扰一个人,也是一种拥有。

 

我只担心她若消失在人群之后,自己一个人回家会不会有危险。但她就这么在我恍惚间而消失在人群之中了。我看看时间也不早了,宿舍楼十点四十五关门,现在是十点五十。

 

我转身离开,却和她撞个正着。

 

“喂,这么巧,出来干什么呢?”她微笑着说。

 

我看旁边有间美宜佳便利店,便说:“哇,真巧,没什么,出来买两包熊猫烟而已。喂,你住在哪里的?”

 

她没有回答,只是指着我的心口。

 

我不太懂,所以我就去买了两包烟,然后与她道别两句就匆忙般赶回宿舍。


(请看2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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